从多样走向统一，ESG评级意义何在？

ESG尽管在过去十年成为商业世界普遍信仰的价值观，近期却备受审视甚至质疑。俄乌战争拖缓了全球气候努力的步伐，马斯克公开指责ESG评级为“骗局”，而对于ESG标准过多、企业“漂绿”的批评也起此彼伏。ESG如何超越“虚伪的道德姿态”的批评？新技术何以用来改善ESG数据有效性不足、评级机构鱼龙混杂的局面？企业“作更少的恶”往往比“行更多的善”受到更多关注和奖赏，如何改变这一状况？

2023年，上海，《财富》ESG峰会现场。 2023年11月2日，在上海举办的《财富》ESG峰会上，《财富》亚洲高级编辑齐悦蔓与德勤中国可持续发展与气候变化研究院院长谢安、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理事冷冰、妙盈科技创始人兼CEO涂鉴彧就这些问题展开了对话。 以下为经过编辑的对话实录。  

齐悦蔓：首先问一下冷博士，今年6月，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ISSB）发布了重磅的ESG评级新指导原则，给出了全球可持续性的标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展。为什么您觉得这个标准非常重要？您如何看待它对ESG报告未来发展的影响？

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理事冷冰

冷冰：6月26日，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发布了第一批两项准则IFRS S1和IFRS S2。第1号准则是关于可持续财务披露的一般要求，是一个基本准则；第2号准则是主题准则，是气候相关披露。这两项准则用可更比、更可审计、更可强制实施的方式，规定了可持续相关财务披露的各种要求，后续我们还会发布更多具体的主题准则。 这套准则产生的原因有三个方面： 首先，全球对气候变化相关议题和可持续相关财务披露议题的关注度持续提升。 第二，从使用者或投资者角度来说，他们需要一套真正可比、可用于决策的、能够支持其投资决策的标准。简单来说，他用手里的钱或者委托他打理的钱投资，形成企业的价值。在此过程中，如果像考虑财务报表那样，考虑公司可持续性的业绩、表现、绩效，这个过程就已经自然体现在里面了，后续通过资本可获得性、资金成本、上下游的溢价能力，形成一个循环。以此可以建立一套庞大的生态，从而撬动海量的私人部门资金投入绿色低碳转型当中。 第三，从编制者角度来说，我们希望这套准则对编制者来说能够符合成本效益原则，而不是面对一个碎片化的、过多的，而且以自愿性为基础披露的标准、指引、框架。在制定准则的过程中，我们内部有一个口号，希望我们的准则能够帮助编制企业真正把精力集中在可持续相关风险的管理上，而不仅是披露和报告上。齐悦蔓：未来，这套新的标准对ESG评级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新的准则能否使ESG评级具有更高的公信力，或者在机制上更完善呢？

妙盈科技创始人兼CEO涂鉴彧

涂鉴彧：我想讲一个概念上的差异。经常有人问我，国际的ESG标准会不会统一？我往往会追问一个问题，您说的是什么样的标准？是用于估值还是报告的标准？标准一定要慢慢走向国际统一。类比财务报表和财务分析，我们以前也使用中国通用会计准则(China GAAP)，现在绝大部分公司都在向国际财务报告准则IFRS靠拢。 建立在比较标准化的数据披露的基础上，所谓的评级，实际上是一个大家都去对标的标准，这个评级我叫做评估基准（evaluation benchmark）。在英文中，标准有两个词，一个是standard，一个是benchmark，这是两回事。国内、国际以及全球ESG的披露标准逐渐统一，对于我们对标国际一定是有帮助的，但是对于ESG评级，我认为以后仍然会保持“百花齐放”。因为数据的范畴太大了，不像传统的财务报表，可能通过三张表就可以做很多深度的分析。 另外，我也代表妙盈科技加入了香港证监会ESG数据评级委员会，大家都在数据和评级方面逐步地走向监管。齐悦蔓：从德勤的角度，如何看待ESG评级？以及ESG披露标准会如何影响到你们未来的工作？

德勤中国可持续发展与气候变化研究院院长谢安

谢安：ISSB的出现，是很多企业特别是信息使用者非常期望的。一家企业可能要同时面临不同监管框架的要求，有的可能是它在欧洲的客户，有的可能是香港的监管机构，也有的可能是它中国的股东。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套披露标准帮助企业满足所有监管要求，一定能够降低它的管理成本。这个方向是非常正确的。 无论是评级机构还是投资者，这些相对标准的信息对于他们来说会更具可比性。所以总的趋势应该是为了降低使用者的成本。否则，不同的使用者都要去自己开发一套评估标准，去看一家企业的ESG绩效或者气候承诺，对整个社会的经济资源其实是一种浪费。当然，为了满足不同的要求，ISSB也面临很多的困难，既要把所有要求放在一起，又要考虑到不同国家、地区、企业的现实条件，其中存在很多的平衡。 我觉得企业应该非常希望能够有一些更具指导性的做法，比如准则或实践，能够让他们在实际评估和披露的时候，有更多可以参照的标准。齐悦蔓：我认为，ESG标准中最核心的是ESG数据。请问涂总，在您的一般客户中，是否具备收集此类数据的能力，并以符合某些标准的形式处理这些数据？涂鉴彧：我们大部分的客户都是从零开始的。无论是我们的中国客户，还是在东南亚、韩国、日本的企业客户，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首先问客户，是否重视ESG和可持续发展？回答是“重视”。接下来问，想不想做点什么，或者披露多一点？回答是“想”。有没有数据可以披露？没有。我们要认清，这就是行业现状。 仍然类比财务数据的披露，现在就算小微企业，绝大部分公司都有财务软件，帮助制作财务报表。但是ESG数据的范畴是非常大的，可能深入到公司运营的每一个方面，甚至是利益相关者（stakeholder），无论是你的客户还是供应商，可能涉及采集他们的数据，所以这个数据量级要远远大于传统的披露财务数据的量级。 有很多大企业已经从0开始走到2或者3了（如果总分是10），不过，绝大部分长尾的客户，尤其是中小企业，包括其他一些大型客户，还在从0到1的阶段。我觉得数据是基础，期待妙盈科技能帮助更多的企业跨出从0到1的第一步，帮助我们更好地发展。齐悦蔓：在全球不同市场中，企业的运营方式间存在非常明显的差异，关于ESG的标准仍未形成统一。您认为，披露标准是否应该考虑到企业运营的情况，特别是从S（社会）和G（治理）的角度？谢安：我想谈几个概念性的问题。ISSB发布的IFRS S1和IFRS S2标准，最终落脚点还是财务披露，即可持续相关的财务披露和气候相关的财务披露。就ISSB现在的要求而言，我们不会无限放大它的边界，虽然其中会涉及ESG的方方面面，但所有披露的信息，包括情景分析，风险和机遇的评估，最终要落实在财务披露和相关影响上。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不同的企业、行业和区域，最终落在财务披露上，会有大量的一致性。当然，为了影响财务的风险和机遇，前面的信息会非常多样。ISSB的标准本身也应用于不同的司法管辖区，在此过程中，我们需要足够的灵活度，比如在香港的上市公司，或者在新加坡、欧盟的公司，他们有当地的一些法律来进行补充，可以保证所有信息足够支撑最终的财务披露。这个方面不完全是从零开始，因为在ISSB之前，包括香港，也包括欧盟、日本等，在ESG方面的信息披露有很多要求，这些信息可以整合到ISSB的框架下，最终被披露要求所用。所以对此我比较乐观，而且我知道ISSB很多专家都来自已经有的这些机构或标准。齐悦蔓：谈到ESG的报告和评级，在理想状况下，我们的目标是让这些不同的机制使得公司能够成为更好的企业公民。这些报告的标准是如何使公司变得更好，来满足他们设定的目标，比如说脱碳、多样性等？能否解释其中的联系？冷冰：其实整个过程非常好理解。刚刚谢院长提到，我们聚焦于投资者的财务披露，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想要使这套体系在逻辑上非常简单。第一步，企业是绿色低碳转型的投资主体。第二步，企业投资的绩效需要被人看到和评价，体现在企业的估值里。第三步，你有什么好处？你获得了更广泛的资本可获得性，拿到了更低的资金成本，更好的财务状况带来了对上下游更强的议价能力。总之，你收获了很多好处，然后又重新回到第一步，继续投资。不仅对可持续是这个过程，对其他一切都是这个过程，这是一套完全以市场为基础的过程。 从政府角度来说，除了手里的“大棒”——执行非常严格的环境监管外，还通过市场给企业补偿。站在企业角度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成功实现绿色低碳转型，活下去；第二，被市场出清淘汰，失败了。所以，在此过程中，我们最核心的要点就是解决企业最大的担忧：竞争力。 企业不介意做更多，只要能够获得补偿，商业可持续。企业介意的是不公正，中国有句古语，“不患寡而患不均”，解决这个问题效率最高的方式，就是分步走的强制实施，如同按照会计准则编制财务报表一样，企业以一个自己负责任的方式讲故事，投资者可以信赖并使用，审计师可以审，我们在做的可持续准则就在这个过程中。 我刚才说的三步，第一步投资形成绩效，第二步被评价，我们的准则就在这二者之间建立联系。为什么会有我们？从材料学的角度，因为过去没有披露标准能够强大到支撑起这种功能。任何企业都想做一个非常好的社会成员，但是你得创造环境来帮助他这么做，不是说企业有好有坏，而是所处的环境是不是更有利。 从更宏大的视角，我们可以把这套体系看作，通过一系列合理的公共政策、制度设计建立一个杠杆，建立一套融资体系，用非常有限的公共财政资金撬动海量的私人部门资金，共同投入耗资巨大的、长期的绿色低碳转型和更可持续的发展中。在这条路上，已经有很多解决方案，比如绿色金融等其他一些努力，大家都在朝一个方向共同努力，会有互相促进的作用。齐悦蔓：你刚才谈到了大棒和胡萝卜，能不能再讲一讲大棒，您觉得ESG应该是强制性的吗？冷冰：一定是要以强制实施为基础的，对投资者来说什么样的信息可以依赖的？比如，大家经常抱怨、咒骂财务造假，但是没有人会扔掉财务报表去看统计数据，因为它第一要求可比，第二要承担潜在的监管后果，因为投资者承担自己投资决策的财富效益、经济后果，所以作为编报者要承担这个后果。二者之间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事，要确保独立的专业人士能够发表意见，审计或者见证。从今以后的ESG披露，应该基本都是这样的，比如欧盟可持续发展报告准则（ESRS），我们的准则，和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案。齐悦蔓：我们再来谈一谈AI和AIGC，涂总，这些技术与你们的服务有什么关系？您觉得AI未来会如何影响ESG的披露？涂鉴彧：第一，我们所有的ESG分析最终都是要跟财务挂钩的。第二，在跟财务挂钩之前，有大量的数据要处理。在此我分享一个客户说的一句话，来自非常著名的国际投行，他说，在你的财务报表之外的所有数据，我都能想办法归到ESG的范畴里面。 为什么妙盈科技一直把定位为一家数据和软件公司？就是帮大家把数据整理好、收集好、管理好、分析好。在这个链条上，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家企业自身不仅有不同的部门，还有不同的人，有各种各样的利益相关方；不仅有企业内部的数据，还有外部的数据。妙盈科技也给很多企业带来了一个新的概念，叫做数据治理，企业平时能够管理好自己的财务数据，如何ESG数据整理好？从数据最上游收集数据，包括生产过程，到中游管理好，披露好。AI也可以用于一些行业对标分析，很多企业都想知道我在行业里排位如何，我这样做对我来说有没有真金白银的好处？所以整个链条都需要我们用AI相关技术更好地收集、整理数据。